2010年4月28日 星期三

關於跑步,我說的其實是……


這是我第一次從頭到尾把村上春樹的作品讀完,有趣地,這不是本小說,被他啓發的部份竟然也不是文學,而是跑步這件事,事實上讀完這本書後,我忘了是喜歡跑步後才被這本書給吸引,還是先喜歡這本書而後追隨跑步,但是,總歸在跑步這件事上,我確實找到了精神上的先驅,他還是個知名的作家。我把幾段我特別喜歡的文字給摘錄了下來,待日後再細細品味村上的風格。

1. 記者採訪幾位著名馬拉松跑者,問他們在跑步途中,為了鞭策激勵自己,會在腦子裡唸一句什麼樣的箴言......其中有一個人說,從開始跑步以來,我每次比賽腦子裡都一直在反芻著我哥哥(也是馬拉松跑者)教我的一句話。"Pain is inevitable. Suffering is optional." ,正確的語意很難翻譯,如果要簡單翻,就是「痛是難免的,苦卻是甘願的。」(可以自己選擇要不要承受,也就是歡喜甘願 的。)例如跑的時候覺得:「啊,好難過,不行了,」這「難過」是無法避免的事實,然而是否「不行了,」卻完全看自己的衡量判斷。我覺得這句話,簡單扼要地點出了馬拉松這種競技最重要的部份。

2. 跑步在開始的階段,要耐心累積跑步距離,所以跑的時間不是重點,只要默默花時間跑長距離就行了。如果想跑快的話也可以加快速度,不過就算提高速度縮短時間,也要留意讓身體把現在所感到的舒服心情帶到明天這就像寫長篇小說是同樣的要領。在好像可以繼續寫更多的地方,乾脆停筆。這樣一來明天開始寫就會比較輕鬆。我記得海明威也有過類似的說法,要繼續下去──不要讓節奏中斷。對長期作業來說,這點很重要。節奏一旦設定好,以後事情就好辦了。但是在慣性輪以一 定的速度開始確實轉動起來之前,得花許多心思去注意這部份才能持續下去。

3. 跑完之後是否能感到自豪(或類似自豪),對長距離跑者來說便成為很重要的基準。...跑步對我來說既是ㄧ種有益的鍛鍊,同時也是有效的隱喻(metaphor)。我每天ㄧ面跑步,或累積參加比賽的次數,ㄧ面提高達成基準的高度,藉著能夠達成目標,以提升自我。至少有立志提高,為此而每天努力著。我當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跑者,以跑者來說水準極平凡──或者該說是平庸吧。不過這也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夠超越一點昨天的自己。所以要說長距離跑得有挑戰的目標或對象的話,那應該就是過去的自己

4. 常常有人問起,我在跑步的時候,會不會想到什麼?問這種問題的人,大多是沒有長時間跑步經驗的人。......我ㄧ面跑,只是跑著。原則上是在空白中跑著。反過來說,或許是為了獲得空白而跑的。在那樣的空白中,每每也會潛進ㄧ些思緒,這是當然的。因為人的心中是不可能存在真正的空白的。人類的精神並沒有強到可以擁有真空,也無法保持ㄧ貫。......進入跑步時我的精神中的那些思緒(念頭),畢竟只是空白的從屬物而已。那不是內容,只是以空白為軸所成立的思緒。跑步的時候頭腦裡所浮現的思緒,類似天空的雲。各種形狀,各種大小的雲。飄過來,又飄過去。不過天空還是天空。雲只不過是過客而已。那都是會通過後消失的東西。而且只有天空留下。所謂天空,是既存在同時也不存在的東西;既是實體同時也不是實體的東西。那樣模糊的容器的存在模樣,我們唯有照樣接受,只能完全接受。

5. 說到每天跑步,有些會感到佩服。有時候有人會說我「意志好堅強」。能被人誇獎當然高興。總比被貶低要好得多。不過我想,任何事情都應該不只是意志堅強就能辦到的。世間並沒有這麼單純。老實說,我甚至覺得每天持續跑步和意志強弱,好像沒有什麼相關。我能這樣持續跑步二十多年,畢竟是因為個性適合跑步。至少因為「不太痛苦」。人這種東西,生來似乎就是喜歡的事情自然可以持續下去,不喜歡的事情就無法持續。

6. 有時候,世人會對每天跑步的人嘲笑地說:「這麼想要長壽嗎?」不過我想,實際上因為想要長壽而跑的人並不多,倒是抱著:「就算不長壽也沒關係,在活著的時候想過ㄧ個充實滿足的人生」而跑的人,可能要多得多。同樣的十年,與其恍惚地過十年,不如確實地擁有目的,活躍地活十年才是當然,而且喜歡得多。跑步確實在這方面幫助我很大。在每個人個別被賦予的極限中,希望能盡量有效地燃燒自己,這是所跑步的本質,也是活著(而且對我來說也是寫作的)的隱喻。我相信很多跑者也會贊成我這樣的意見。

7. 雖說長距離跑步符合自己的性格,也還是會有『今天覺得身體好重,不太想跑』的日子。不,應該說經常有。這樣的時候,會找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想休息不跑。我有一次採訪奧林匹克長跑選手瀨古利彥先生,當時他正在從跑者退下來就任 S&B食品隊的教練不久。我問他:「像瀨古先生這種水準的跑者,會不會有今天不想跑,好厭煩,真想留在家裡繼續睡覺的時 候?」瀨古先生名副其實地睜大眼睛,然後以「什麼笨問題」似的聲音說:「當然,這種事情經常有啊!」

8.「我不是人,是單純的機器。因為是機器,所以沒必要感覺。只管向前跑。」這句話在腦子裡像印度真言(Mantra)那樣,在心裡反覆唸好幾次。名副其實「機械式地」反覆唸。並且努力把自己所能感知的世界盡量限定的更狹小。我眼睛看到最遠處就是3公尺前的地面,更前面的地方就不知道了。我現在的世界,從這裡到3公尺前就結束了。沒有必要想更前面的事。......要把腳移動到那裡---只有這個是我這個人,不,不對,是我這個機器的微小的存在意義

9. 如果我能有什麼墓誌銘,而自己可以選擇那上頭字句的話,我希望世人能為我這樣刻:村上春樹/作家(也是跑者) 1949-20**/至少到最後都沒有用走的。

10. 現在我還記得很清楚,1984年我和作家約翰 ‧ 厄文一起在中央公園跑。那時候我正在翻譯他的作品《放熊》,到紐約去時提出採訪他的請求。他答覆:「因為很忙,騰不出時間,我早晨會在中央公園慢跑,如果那時可以一起跑的話,就可以談」。於是我們一起在早晨的中央公園一面慢跑,一面談各種話。當然不能錄音,也不能記筆記,但我腦子裡只留下在清爽的空氣中,兩個人並肩跑步的快樂記憶

11. 我想把這本書獻給到目前為止在世界各地的路上擦身而過的,在比賽中超過我和被我超過的所有跑者。如果沒有你們,我可能無法像這樣持續跑步

「基本上,對創作者來說,動機是確實在自己心中安靜存在的東西,不應該向外部求取什麼形式或基準。」我想跑步的本質是追求ㄧ種內在的寧靜,我參與跑步,熱愛跑步,享受心靈與肉體的鍛鍊,汗水與呼吸交會的痛快,捕捉過程中的那段空白,然後讓自己,可以一整天不停地回味。

2010/4/28 revised